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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螳螂捕蟬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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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  螳螂捕蟬(二)

“你覺得它醜嗎?”

路之遙也不急著要聽她的答案,兀自用指尖玩著木偶的手和腿,偶爾扭扭它的頭,愉悅地笑出聲。

碧波上蕩著碎金,亮起的細碎光點反到他眉眼間,將他襯得像不食煙火的仙人。

即便是現在,鄭眉也不禁因為他的笑而晃神。

畫舫慢慢往前走,身子越發冰冷,湖水已然漫到唇邊,這份恐慌讓她回過神來。

鄭眉緊蹙眉頭,緊緊看著那個關節轉動的木偶。

確實是醜的,但顯然不能這麽說,可她若是說好看,這人又說她撒謊怎麽辦?

到底怎麽回答。

鄭眉現在思緒很亂,根本靜不下心來思考。

她看著後方那艘正在加速趕來的小船,驟然想起了李弱水的話。

——不要讓小廝離你太遠,要冷靜。

鄭眉使勁咬唇將自己的恐懼壓下去,心裏滿是懊悔,當初就該讓他們和自己一個船的。

她看著木偶,略微冷靜後回道:“不醜。”

路之遙指尖敲著木窗,無聲地嘆了口氣,神色溫柔且憐憫,像是山寺裏的佛子。

“怎的連撒謊都不會。”

若是李弱水,不僅會毫不猶豫地回答,還會將這個木偶誇一遍。

他不再理她,而是將木偶舉起來,自顧自地說了一句。

“它也不醜,長得多有趣。”

路之遙的聲線溫和,像是在和她閑聊,可在鄭眉聽來卻荒誕至極。

怎麽會有人喜歡聽別人騙自己?

“它好看!”鄭眉立刻接上這句話:“如果你願意,我出一百兩買下它!”

路之遙撐著下頜,指尖摩挲著這個小木偶,嘴角笑意淡淡,不知道想些什麽。

他根本沒聽進她在說什麽!

“你這是謀殺!我可以去官府告你!你聽沒聽見我說的話!”

鄭眉心下恐懼,沒忍住伸手敲了一下船身,濺起的水花落到她眼角,和她眼眶裏的淚一同流了下來。

藕紗松得越來越多,湖水已經淹過了她的嘴唇,她只能不停地踩水讓自己浮起來,不至於被淹過。

求助無門,生死一線。

她當初怎麽會覺得他是仙人,他明明就是以折磨人為樂的惡鬼!

鄭眉的眼淚混在湖水中,只覺得無助極了。那塊藕紗不知何時就會徹底松開,可她此時光是踩水都已經很累了。

——若是落水,不要過多掙紮浪費體力,船身船尾都能抓。

清越的聲音竄進腦海,她突然想到了今早李弱水說的後半句話。

她真能未蔔先知不成!

鄭眉慌忙去摸船身,卻只是光滑一片,沒有一點凸起。

想到李弱水認真的表情,她咬咬牙,準備賭一把。

鄭眉索性用力扯掉欲掉不掉的藕紗,用還剩不多的體力游到船尾,果然看到了一排排連接船身凸出的木條。

她拉著木條撐起身子,紅著眼眶看著後面追來的船只,不由得松了口氣。

等到他們都到了,她一定要他付出代價!

後方的船只比較小,船上又站著十個護衛,行船速度很慢,即便這個船夫故意壓著速度,等他們追上來時還是花了一些時間。

其中兩個護衛慌慌忙忙跳下水,將泡得渾身發軟的鄭眉給推上了畫舫,其餘幾人拔刀對著路之遙,神色緊張。

他們都是鄭府的護衛,之前巡夜這麽多次都沒能抓住的“鬼”卻被路之遙玩弄於股掌,可見他們上來基本就是送人頭的。

鄭眉穿著濕衣,發絲不停地滴著水,浸濕了腳下的木板,她站在船頭瑟瑟發抖,伸出早已被水泡皺的手指指向路之遙。

“快去把他抓住!”

護衛站在她身前,面面相覷一會兒,誰也沒動。

誰都不想做這出頭鳥,誰都不想丟命。

鄭眉看著眾人,傲氣在一天內被擊潰兩次,氣極反笑。

“今日之後,你們也別來我鄭府做工了!”

其中一位護衛為難地看著她,握刀的手緊了又松,猶豫一會兒還是說出了口。

“護衛就是刀尖上舔血的活,敢做我們就不怕死,但這裏是湖中,不好施展,等到上岸了,我們必定將他捉到小姐面前。”

“他瞎了,如何打得過你們?”鄭眉冷笑一聲,不再言語。

十二人都站在船頭,將這艘雅致的畫舫壓得左高右低,藕色的窗紗被斜斜吹起,鋪在畫舫內的茶幾上。

船尾那人背對著他們,並不在意他們的對話,也不知在想些什麽。

突然,他動了一下,船頭的護衛們下意識一震,屏氣凝神,握刀的手再次加緊,懸著的刀尖直直對向他。

只見路之遙驟然翻身坐在窗上,白色袍角與藕紗一同拂起,像是要投入湖中,又像是要乘風而去。

他擡起手,小小的木偶便走在窗邊,可以轉動的關節被任意操控,手舞足蹈,發出噠噠的聲響。

路之遙靠著窗,懸在湖上的腿隨著船身晃蕩,卻始終落不到湖裏。

“給你買條襦裙罷。想要什麽顏色?”

“你昨晚說的話是什麽意思?”

窗上的木偶人跳來跳去,舞著劍招,噠噠作響,卻回不了話。

跳了一會兒後,木偶人驟然停止了動作,圓形的關節轉動一周,肢節扭曲地趴在窗臺,細如毫發的銀絲軟軟地搭在它身上。

小木偶的頭歪向路之遙,小小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。

“船家,還有多久到岸?”

路之遙偏頭“看”過去,陽光斜斜擦過木窗打在他唇邊,暈出淡淡的金色,他笑意溫柔,不見一點戾氣。

在場不少人被這個笑容給蠱到了,握刀的手都松了幾分。

船家一直在加快速度回岸,他頓了一下,聲音不自覺緩和幾分。

“很快就要到了。”

不知為何,他看著這副場景,不由得想到了前不久街上行佛時的佛子像。

船夫行船多年,很少見到誰能像他這般溫和——

但他還記得這人將鄭小姐扔下船時也是這副表情。

船夫不由得加快了速度,這些人不在船上打真是佛祖保佑,只要將他們送到岸上便不關他的事了。

不僅是船夫,站在後排的幾個護衛也俯下身幫他劃船,生怕對面那人突然發難。

船慢慢靠近岸邊,船夫眼裏亮起希望的光芒。

護衛們帶著冷臉的鄭眉下了船,立刻調轉刀頭對著畫舫,心跳不已。

路之遙提著袍角,點著盲杖踏上岸邊,船夫見眾人都下船後便立刻離開,只留下蕩開的漣漪證明他來過。

路之遙對著前方柔柔一笑,慢慢踱步而去:“今日和你游湖所見景色極好,湖風也舒暢,你覺得呢?”

這句話是他在茶館裏學來的,他不知道這句話說了有什麽意義,但話本裏的人游湖後都這麽說,大概是什麽約定俗成吧。

鄭眉聽了這話鼻子都氣歪了,她擰著發上的水,此時冷得牙齒都顫了起來。

“游你個頭,你這個殺人兇手!”

“是麽。”路之遙毫不在意地將木偶收入懷中:“我也很開心。”

自覺走完了流程,路之遙點著盲杖往前走,似乎對前方懸著的數十柄刀渾然不覺。

“對了。”走到一半,他想起什麽,揚唇笑道:“關於游湖後的報酬,只要鄭府的那塊玄鐵便好。”

所謂的游湖和邀約,在他這裏同官府裏掛著的懸賞令並無分別,得到報酬也是理所應當的事。

“做夢!我不把你送官就不錯了,竟還想要我家的玄鐵!”

前方站著的十個護衛給了鄭眉勇氣,她撩開濕漉漉的頭發,傲氣地看著路之遙。

“這樣啊。”路之遙也不氣惱,繼續往前走,離那些刀尖越來越近:“李弱水沒和你說另一件事嗎。”

他抽出軟劍,輕巧地打開攔在身前的刀刃,毫不費力地到了鄭眉面前,彎著唇掐上了她的脖頸。

“同我做交易,最好還是守約。”

鄭眉從沒想過,自己和他竟是以這樣痛苦的方式離得這麽近。

身後的護衛想要上前,可鄭眉在他手中,他們不敢輕舉妄動。

“守約麽?”

路之遙饒有耐心地收著手勁,享受著她哽咽痛苦的聲音。

這才是他愛掐人脖頸的原因,能將痛苦慢慢擠入別人的咽喉,讓他窒息、讓他哀求。

以及,讓自己愉悅。

上次掐李弱水時卻沒有這種感受,他還以為自己出了問題,現在看來,他還是好好的。

鄭眉呼吸漸漸粗重,喉間發出的聲音如同鴨叫,破碎的語調拼不出一個完整的字音。

享受過了,心情好了不少,路之遙松了手勁,給她呼吸的餘地。

“守……我守、約……”

沒敢多停,鄭眉忙不疊地說出這句話,聲音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。

“大聲點。”路之遙彎著唇,閉著的長睫在眼下投出稀疏的陰影。

鄭眉皺著眉,放大了聲音:“我守約,給你玄鐵!”

路之遙心情很好地彎著眼眸,從懷裏拿出那個小木偶:“現在回答我——”

“它好看麽?”

“好看!”鄭眉毫不猶豫地說出口,看著那個醜醜的木偶快要慪氣死了。

路之遙滿意地點點頭,徹底松開了她,起身時隨手抽劍反手劈開砍來的刀刃,笑著將木偶放入懷中。

“我也覺得好看。”

他將劍回鞘,拿著盲杖:“我還有事,今日就不殺人了,能讓開麽?”

護衛們猶豫一下,還是讓了路。

反正回去也要被解雇,不如現在先把命保住。

鄭眉不停地咳嗽,雙目含淚地看著眾人,心裏氣死了卻毫無辦法。

畢竟她也看出來了,這些人根本打不過他。

“將玄鐵準備好,我擇日來取。”路之遙轉身離開,聲音如同岸邊的春風。

擇日?

鄭眉抓緊濕透的衣裙,氣憤地看著他的背影。

她不會放過他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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